第八章 百步九折萦岩峦
令狐团圆瞪直了眼睛。
“好身手!”领头那人口中赞着,眼里却没有丝毫欣赏之色。他右手握有一把长刀,刀长四尺,刀身细窄,似剑非直,带有些许弧度。
黑衣武圣显然长时间施展了顶级身法,赶到后胸膛犹在起伏。他依然戴着斗笠,露出的下半张脸肤色发青,下巴隐见胡猹,风度不再,“洪甫仁果然是个废物,居然与本座道,令狐家族修为最高的是个小丫头,可笑至极。令狐小姐,那废物有眼无珠,本座已经替你除了。”黑衣武圣又盯着立秋道,“令狐世家出个武圣不易,何必趟这浑水?须知,武圣也有高下之分强弱之别,看你的气场,刚步入武圣的境界不久。身为武者习武一世,不就为了扬名立万?良禽择木而栖,士为知己者搏。梁王目中无人,骄横跋扈,他有什么好?为了他葬送性命,值吗?”
黑衣武圣伫立在遥远的山头,死死地锁定了两人。原来他跑过了头,跑到了两人后方的一处山崖上。以他武圣的修为,要越过数百丈的距离不难,麻烦的是曲折滑腻的江边石壁,且当中还断开一处。
西日玄浩施展身法,越跑越快。今天是他有生以来最狼狈的日子,狼狈不在于他不得不逃跑,而在于他竟是靠混球的出击,才有了跑路的机会。他固然勇武,但也不是傻子,逃跑也不可耻,可耻的是他居然心生抛弃混球的念头。人在极度气愤的时候往往潜力爆发,西日玄浩的身法从来没这么快过,逐雨追风时跃时纵,不久后竟抛开了追敌。可他并不停步,甚至连缓一下都不想,依然狂跑猛奔。令狐团圆几次想开口叫他放下她,她自己跑,但他一会儿愤恨一会儿狠辣的神情,止住了她的口。细雨蒙蒙,灌木野草擦过两人,西日玄浩一脚踏过一处泥坡,哪知前方竟是一个小山坳。他前不着地,后不落脚,来不及飞掠山坳,就带着令狐团圆往下坠去。落下三丈后,他屈腿卸了坠力,这才踏上了实地。
平镇在令狐约身后冷笑道:“怎么,这时候要死了?打算殉情还是殉节啊?”
“跟我走!”令狐团圆喊道,眼角却瞥见梁王被数条汉子围拢。她一个分神,那诡异的长刀就从面门划过,也是她逃命功夫了得,情急之下弯身低首,整个身子折转成不可思议的两段。长刀切过飘起的几缕长发,发断。长刀还未换刀式,令狐团圆宛如装了弹簧,后弹起身,而身形竟似拱桥。
马车急驰入山谷,立秋沉声道:“小心!”
令狐团圆不禁愕然,愕然之后她哭笑不得,原来洪甫仁想要的是绝世武学《天一诀》,而在《天一诀》的血腥历史里,又增添了洪家人的性命。匕首里装的确也是“天一诀”,不过空有三字,这是嘲讽,嘲讽得又无比沉重,仅仅三个字就令铁砂掌丧心病狂地屠戮亲人,仅仅三个字就续写了《天一诀》的血泪史,这真是嘲讽……
令狐团圆分明感受到了超出铁砂掌的气场,立秋难道竟是武圣?只有武圣的内力才能收发自如。
冷静下来的西日玄浩道:“先想着自己的处境吧!我落到他们手里大不了一死,你就惨了,少不得被先奸后杀!”
西日玄浩不动还好,他一摇动身躯,令狐团圆就再也抓不住石壁,两人一同跌落。西日玄浩双目一合,死都不想见她一副英勇的模样。令狐团圆瞪圆双目,这恶人到死都是这副臭德行。蛮申江水就在身下奔腾,她死死地抓着他不放,居然和他生死与共,不,她不要!
顾侍卫略带钦佩地道:“令狐大人,立秋大哥那般的身手却甘当管家,真叫我感慨!”
西日玄浩猛地睁开眼睛。万福一手提着一人,轻松地足点山壁,三两下就带着两人回到了崖上。
无缺身着梁王的服饰坐在众人之中,顾侍卫挡住了他的面容。
马车踏上了一条山道,立秋对两人道:“不太对劲。桐西郡历来为水祸重灾区,现在这时候,无论何人过关卡,军士都该过问一下,而那两人的表情也太过轻松了。”
江涛咆哮,忽然一阵阴风袭来,令狐团圆只觉身子一轻,耳畔悠悠传来一个声音,“很好,大难临头,死不放手,颇有你娘的风范!”
黎明静悄悄地照亮雨幕,雨势又弱几分,马车急驰向西。
王氏瞠目结舌,一行泪情不自禁地滑落。她与花爽并非没有甜蜜时光,只是她一心撺掇花爽为王氏效力,才造成了夫妻不和终成陌路。
令狐约等人清楚,他是叫他们困在州府难以行事,他好另对梁王下手。
王氏转而怔怔地望着那两盒蜜饯,过了片刻她怨恨地道:“我以舞勺之年下嫁于他,虚掷青春十余年,他视我为陌路不提,直到临死还想取我性命。早知如此,我就该早几年揭发他谋逆……”
“你家的小丫头呢?”社庙退走后,洪甫仁在城外掌毙洪家四人,却没有找到东西。回社庙又不见令狐团圆,便夜探了州府,不想梁王的侍卫修为也高,察觉了他的行迹,误会他行刺梁王。洪甫仁败逃半路,撞见了黑衣武圣,后者问明他找寻令狐团圆,便一力邀他入伍。可洪甫仁念念不忘的还是令狐团圆,对梁王他毫无兴趣。
顾侍卫等人惊讶地看到,令狐族人迅速在空旷的正院里列出了阵法。颇有眼力的顾侍卫看不透是何阵法,只觉众人站位玄妙,暗含九宫八卦的奥意。
顾侍卫还想问下去,令狐约却不说了。
立秋知道无法说通,上前一步气场立现,“既然好话说不通,那只有手底下见分晓了。”
“只要走到蛮申江,沿江向东即可。”西日玄浩越走越快,令狐团圆勉强跟上。
令狐团圆何尝喜欢和他一块儿死?她一手插在石壁中,皮肤皆破,勉强地硬撑着两人的重量。
立秋沉吟道:“如今之计,只有直冲过去,一路到南岸江口。若有来敌,你与殿下两人纵马先行,我留下阻挡!”
西日玄浩径自往前走,令狐团圆连忙跟上。
令狐团圆气喘吁吁地跟着,她激战之后内力更弱,身法还不及往常的一半,只憋着一口恶气往前撵。她一边跑一边恨,她的武力还是不够,她的内力还是太弱,她需要更强的武力、更强的手脚。细雨扑面,令狐团圆尝到了雨水的味道,带着一股潮味又清新冰凉。
令狐团圆白他一眼,“接下去我们去哪儿?被你这么一跑,我不认识方向了。”
令狐团圆睁开眼睛后,看见梁王睡在脚旁,静美的模样和平日迥然不同。黑亮的长发披散在车厢里,玄衣松垮地覆在身上,慑人的容貌此刻竟纯净无瑕,就算是面上的血痕也同轮廓弧度完美相融。令狐团圆摇了摇头,除了幼年见到梨迦穆,她还是头一次强烈地感觉到男子的容貌之美,可惜,这个是恶人。卑鄙的人成为武圣,恶毒的人是美男子,世道不公。
两人走了不多时,甩开了立秋的黑衣武圣却是飞过山坳,而在黑衣武圣的身后跟着的是持刀者。
“不好!”黑衣武圣怒道,“令狐约,潘岳,尔等竟敢欺诈!梁王去哪里了?”
在平镇的三寸不烂之舌下,王氏逐渐面目狰狞,却咬紧银牙死不开口。
崖壁上半段多是岩石,下半段则苔藓丛生。西日玄浩看清崖底无路,唯有滚滚蛮申江水,便领着令狐团圆向东攀爬。令狐团圆爬着爬着,十指愈发滑腻,再看梁王一脸嫌恶,便知他比她更难忍受。
令狐团圆坐到了西日玄浩身旁,看他倒出纸卷轻手展开,巴掌大的纸上只有三个红字,而且还写得歪歪扭扭——天一诀。
“那还不撒手?”
令狐团圆也不惧,爬就爬。当下,两人翻下崖壁,以掌抓壁往下攀爬。
令狐约叹了一声,收起蜜饯低声问:“你还记得那几张信笺吗?写满婉约悱恻之词。”
“我要看准了丢……没准丢好了,我下去还有个垫脚的。”
“不要忙着看!”令狐团圆斥道。
令狐团圆冲出的时候,细水同时划过数道银光,七枚毒蒺藜砰砰作响,被她打飞在地。与气愤的梁王不同,令狐团圆一直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,她识破了官道上汉子的行迹,一剑“鸾翔凤翥”,杀入了对方阵营。持刀者迎了上去,令狐团圆一出剑,他便知铁砂掌言语不虚。令狐家的丫头剑技了得,他的手下无人能敌。
黑衣武圣击毙洪甫仁后,观令狐族人阵势不变,无人面带惧色,心中不禁犹豫。
“我又没问你们是什么人。”领头那人堵了话,“我只知道奉命行事,桐西关卡今儿不得放行一人。”
令狐团圆挨近西日玄浩,一手握住了细水。软剑的属性服帖,不运内力就是一条衣带。
西日玄浩也非庸碌无能之辈,他周旋在来敌之中,虽空手入不得白刃,但短时间还能应付。他借着对方人数众多,穿插其中以敌挡敌。一道红影飞来,他知是令狐团圆到了,便朝红影而去。但见长刀如影随形,追杀而至,令狐团圆奋力一刺,刺得固然绝佳,可惜内力不足,长刀裹挟浑厚内力,连消带打地化解了她的精妙之刺。气血翻涌,令狐团圆连退十几步才停住。
平镇道:“恐怕这正是因为她出自杲南王家。”
王氏冷冷道:“令狐大人既然全猜到了,何必再来问我?多此一举!”
西日玄浩听得气恼,质问他,“你究竟是何人手下?”黑衣武圣从出现到现在就没正眼看过他,仿佛视他为死人。他刚举步,就被令狐团圆拉住,两人这才发现,不知何时,他们的手已紧紧握在一起。
“呼……你以为我不想放?”
令狐团圆愕然。
西日玄浩拳打脚踢,左右击退围敌,冲上前去,刚好接住被震退的令狐团圆。令狐团圆闻着气息就知道落在他手里,只是她左手发麻,提剑艰难。西日玄浩仿佛看明了战况,他动作迅速,一翻手将她打横抱起拔腿就跑。只有他跑了,立秋才可能有救,即便不敌武圣,要逃总还是可以的。只有他跑了,混球才不用继续勉强,混球现在的内力还远不及他。
少女迟疑片刻,以为他还不相信。西日玄浩见她不动,手一挥,以匕首拨开,“女人玩什么剑?”
闻所未闻的话语,令顾侍卫等人一惊。能成为武圣,几乎是武者一生的追求。以铁砂掌洪甫仁来说,他距离武圣只一步之差,被公认为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。拥有铁砂掌这样修为的武者不多,武圣就更稀少,而令狐约却说武圣泛滥,顾侍卫又寻不出驳词,因为眼前他就见到了两位。
令狐团圆立即抛开了气恼,说时迟那时快,立秋突然手肘往后一拄,马车四壁瞬间四分五裂,长条木块向外激射。紧接着,立秋的双手向后伸展,分别伸向令狐团圆和梁王。令狐团圆只觉气息一窒,立秋浑身散发出强横的气势,令她身不由己地往他手心贴靠。等她能喘过气来,她和梁王已被立秋一左一右胁持,身到了半空中。
令狐约好笑地答:“众所周知,梁王殿下接旨返京。”
无路可走并没有使西日玄浩心凉,他冷冷道:“我们爬下去,沿江向东。”
令狐约沉色道:“逃,估计还成。打,死路一条。”
谷道两边山头,滚滚落下巨石圆木,夹杂着几声马的悲鸣。令狐立秋从容不迫地带着两人,足点走石飞木,急速向前。两旁景物倒退,木石滚动轰鸣,山头上隐约显现的人头却不多。西日玄浩心中暗思,用这些木石对付他们三人,未免杀鸡使了牛刀,所以木石不是为他准备的,对手应该还不知他已到桐西郡。
潘岳紧张地站在令狐约身旁,潘家族人围绕在两人左右。潘岳心知,令狐约拿出了看家的老本,身边却没一个护卫,令狐约的安全就得仰仗他潘家的人了。
西日玄浩盯看了令狐团圆良久,后者无视,却听他道:“我们再来打过!”
西日玄浩几次想甩了令狐团圆,自从遇上香江混球,他就一直走霉运,可他又几次暂缓身法,让令狐团圆不至于跟丢。南越之行似有根无形的绳索,悄然将他与两大家族绑在了一起。仔细想来,梁王断定若非潘与令狐两家介入,桐山城州府就是他的葬身之地。梁王还想通了,为何对方拥有武圣,却未趁他南下之时动手——他若死在杲南境内,秦王一生都休想染指皇位。
梁王面无表情地看着,这朱笔三字对他来说沉重无比,这笔迹他认得,正是大杲一统天下的帝皇西日昌的手笔。昌帝的文治武功被西日皇族的后世奉为楷模,可他的书法却难登大雅之堂,就是这么丑陋。西日玄浩收起纸卷,放入毒针信封里。
“武之不武,圣徒有虚名。真正的高手,根本不屑所谓的武圣称谓。”
平镇换了煽情,只煽得王氏频频落泪,却问不出杲南王家的阴谋。令狐约对他使了个眼色,一行人退出了房间。
西日玄浩左肩一片血红,长刀竟是穿透肩胛,他的长发倒垂,整个人倒悬,伤处血流不止。在这样的险恶关头,他居然萌生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:死都不跟这混球一块儿!
两人甫一交手,刀剑争鸣,刀式诡谲,剑路叵测,看似旗鼓相当,可实际上,武技上令狐团圆略胜一筹,修为上却差一级。令狐团圆心中明白,这又是一位洪甫仁级数的对手。可对方却不会给令狐家族颜面,所以她“鸾翔凤翥”使出后,身子在空中扭转,细水换到了左手,跟着就是凶悍的“龙蛇飞动”。必须得拼出血路,立秋已支撑不了多久,梁王还赤手空拳着。
洪甫仁一声惊呼很快转为惨叫,他的一双黑手抬高,又软绵绵地垂落,跟着半边身子瘫如泥浆,整个人从屋顶滚落。他跌至地面后,只剩半具尸体和一堆碎肉,死状惨于毛侍卫,令不少州府侍卫忍不住呕吐起来。
无缺起身,只说了一句话,就要了洪甫仁的性命。
一道寒光穿云裂石,纵贯百丈江面,直击梁王胸膛。梁王奋力一挥细水,却斩不断来光。哐的一声巨响,令狐团圆定睛一看,方知那道寒光不是箭,而是她苦战过的长刀。长刀来势凶猛,细水非但没能斩断它,反而被其震开,长刀一歪,插入了梁王左肩。梁王紧抓山壁的左手失力,顿时向下跌落。令狐团圆猛地一伸手,没接住他,只抓到了一条腿。可梁王的坠力太大,令狐团圆手上的力量不够,顺着他的腿,很久才费力地捉稳了他的脚踝。
“快走!”立秋喝了一声,喝声随即淹没在两位武圣激战的汹涌气场中。
“放开!”
梁王拉着惊诧的令狐团圆后退,却也退不了多远,后方山头上迅速蹿下的军士截断了后路。
黑衣武圣默默地看了一会儿,叹道:“南越令狐,果然名不虚传。”在场之人,就数他的眼力最高、武力最强。结阵众人拆开看,每个人的修为都低,可结成了阵法,每个人的修为都能接近顾侍卫的级数。真要动起手来,他所带的九十名黑衣人没准还会吃亏。双方上下僵持着,谁都没有必胜的把握。
西日玄浩怒在眉梢,他竟被混球小瞧。但见令狐团圆神色凝重,颇具剑士风范,西日玄浩的怒眉换成了锁眉。他与她几次纠缠,却从未见她亮剑,而此时她剑出腰际,动作驾轻就熟,轻而易举就横剑于他肩头,所以西日玄浩按下不快,冷冷道:“拿开!”
同时撒手,下一刻,令狐团圆突然扑向官道方向,立秋消失于梁王眼前,梁王一时左右晃脑,不知该看哪方。
只见银光流泻,细水划过一道彩虹般的弧度,架在了梁王脖子上,“不敢劳殿下动手,团圆不敌,殿下再上。”
梁王却道:“命有贵贱。你不懂,所以命贱,等你懂了,就不贱了!”
黑衣武圣的斗笠下射出怒火,令狐约在他眼皮底下把人送走了,这对他来说真是奇耻大辱!
黑衣武圣心中冷笑,水祸命案一并连发,此天赐良机,不除梁王更待何时?他又威逼劝诱了立秋几句,既然跑对地方堵到了梁王,他已不着急。
“你老寻我妹子麻烦,梁王殿下看不过去,就顺手捎带她走了。”
立秋清咳一声,两人往车外望去,前方已见关卡。桐西郡关卡位于山坳下,旁设驿站,驻有小队军士。关卡敞开,立秋驱车行至关前,两名军士坐在棚下闲聊,懒洋洋地看他一眼,也不拦阻,立秋驾车而过。
立秋在车前应了声,令狐团圆也听明白了,杲南既是对方本营,那么本营的防守是最强固的,也是最容易疏忽的。
顿时,车厢里一片刀光剑影。令狐团圆一心不平,女子使剑就被小觑吗?而西日玄浩借着剑势熟练匕首,两人短兵相接。立秋听到后面动静,只摇头不出声。
“我素来敬仰南越家族,如今替令狐家的女儿除了此人,也算了结眼前这场无益的争斗。不过奉劝诸君一句,蛮申江水势不退,还是留在州府安全。”言毕,他率众而走。
令狐约叹道:“称你声小顾吧,小顾,这是个武圣泛滥的时代。”
这次动手两人都很上心,比的是武技并非武力,碰的是利器并非对面那人。但两人又都不甘心,车厢逼仄空间狭小,少女无法淋漓尽致地展示剑技,匕首短小又不顺手,梁王多在招架少有还手之力。
“你!”西日玄浩气血逆流。
“命就是命,岂有贵贱之分?”
两人一路跑,山路渐高,直到山崖尽头,山崖下是汹涌澎湃的蛮申江,江水滚滚东流,水面上不时涌现出残木。
令狐团圆借势从他怀中跳出,疑惑了一下,恶人不缺头脑,怎么会带她跌落山坳?可她很快就转而担忧起立秋来,抬头望向山坡。
令狐约如何会答他?素来沉默寡言不出风头的令狐无伤径自上前挥手道:“结阵!”
令狐约取出了那两盒蜜饯,与她道:“你可知道,花爽虽憎恶你对你动了杀心,却始终犹豫不决。这两盒蜜饯,一盒有毒,一盒无毒。你终是他的妻,他想给你最后一个机会,让你自己取决生或者死。”
立秋穿越了谷道,轻巧地落在矮坡上放下两人。前方的官道直而平坦,身后的谷道尘嚣肆虐,耳畔回荡轰响。危机并没有解除,官道两旁出现了十几名精壮的汉子,领头一人更叫立秋心生警惕。
西日玄浩却伸手夺过她的剑,同时一脚踹向她的腹部。令狐团圆不防,被他踢了下去,她气急之下,一手插入石壁,硬生生止住落势。“卑鄙”两字刚脱口,她就惊闻身后传来破空之声。
顾侍卫愤恨道:“险些被你这毒妇算计,你向殿下揭露花爽谋逆之事,为的就是把殿下拖死在桐山城。你好歹也出身杲南名门,怎么就不懂,一旦沾上皇族的事,整个家族都没有好下场!”
令狐约只是伤感地望着她,所谓的矢志不渝非君不嫁,其实并非因为柔情。
远处山崖上,黑衣武圣屏息观望,而曾与令狐团圆一战的刀客正在四处寻觅能投掷的物件。突然,黑衣武圣厉声道:“我们走!”他也不多言,带着刀客就匆忙下山。
“今日是最凶险的一日。”西日玄浩小睡一觉后,头脑就更冷静,“往西方向有个关卡,那关卡防的是双关,肯定布有人手。我若是对手,此刻必然知晓我不在桐山,其实昨夜最佳的行进路线是北上。”
铿锵数声后,最先决出胜负的却是兵器,细水一剑砍断了匕首,砰的一声,半截匕首射入车壁。西日玄浩一滞,少女一怔,只见梁王手中剩下的半截匕首当中中空,露出暗黄的纸卷,莫非这才是洪甫仁真正想要的东西?
令狐团圆恨恨道:“爬好你自己的。”
顾侍卫眉头紧锁,“殿下那边不知情况如何?”
令狐团圆难以置信地盯着立秋的脸,一直在她父亲指使下东奔西走的令狐外管,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。她距离他那么近,以匿气之术探察,依然无法判断他的修为,却切实地感受到了他浑厚的内力。
“这女人意志坚定,能打破的心防也就一个‘情’字,还不是对花爽之情,而是惜己之情。”令狐约判断,“从她嘴里问不出什么,看紧了,别叫她寻了短见就是。”
持刀者眼见梁王奔他而来,心中正道“来得好”,却见梁王半途转道,往左边山野急奔而去。
“那不过是他的虚情假意。”
王氏沉脸坐在地上。
“小姐,你们先走。”立秋冷冷道。
立秋道:“我贱命一条,你与殿下却不能有闪失。”
桐山城州府小房间内王氏投缳自缢,她刚把脑袋塞入床单所结之缳,脚还来不及蹬翻木墩,令狐约就带人推门而入了。王氏猛地踢翻木墩,一侍卫飞刀斩断了吊缳,随即她摔倒在地。
领头那人立刻肃然,“看来我还歪打正着了,阁下的修为不浅,所寻的亲人也必然不凡。”
令狐约摇头道:“那是花辰替父所书,为的是宽慰你。”王氏面无表情,令狐约感伤地道,“你招惹了花野,他强忍了下来,可当他从你房中发现了信笺,他再难忍下。他知道与他相似的笔迹出自花辰,他误会了你在招惹花野之后又引诱了他的儿子,这才心生杀意。”
西日玄浩掏出匕首,“这么个破刀,先混个手熟。”
令狐团圆问:“我们该当如何?”
桐山城州府上空,将近百数的黑衣人俯视府内众人。即便修为仅次于洪甫仁的顾侍卫手心里也捏着汗,他幸而听了令狐约的主意送梁王冒险出城,看情形,梁王若还在,必然难逃一劫。
领头那人瞅着令狐团圆和梁王,笑道:“你带着美人俊少,寻哪门子亲啊?对不住了,男的得留命在这里,小姑娘倒可以多活一会儿!”
立秋蹙眉道:“大人,我家有亲人居住在江岸,时逢蛮申江发水,恐亲人遭遇不测。谁都是有家有老的,将心比心,换了这事轮到大人头上也一般焦急,还望大人通融一二。”
令狐团圆应声,山谷里却传来刺破耳膜的啸声。立秋当即旋身换位护住两人,面向山谷。
仿佛感知了她的感慨,西日玄浩缓缓睁开眼睛,立时丹凤眼精光一射。他支撑起身子,披散的长发随之一荡,敞开的衣襟诠释着风流无限。
刀的古怪说明了他的特殊,立秋不敢怠慢,抱拳道:“我等急往蛮申江南岸寻亲,还望诸位行个方便!”
两人往东爬了不远,突然同时心生警惕。令狐团圆奋力向梁王靠拢,梁王却停止了攀爬,扭头往后方望去。
洪甫仁在屋檐上嘲笑道:“南越家族又如何,还是交出梁王和小丫头早早投降。我洪某一向说话算话,拿了人和东西就走。”
令狐团圆眼前一晃,突兀地出现一团黑影,黑影静止后,正是那位州府里见过的黑衣武圣。
场中平镇开始说话,而且话越说越多。幕僚靠嘴吃饭,平镇的那张嘴平日不敢放肆,这时候却痛快了。洪甫仁被他说烦了,揭了片瓦笔直地投了过去。铁砂掌的臂力强劲,瓦片裹挟内力,呼啸穿空。顾侍卫见状,扬臂上前硬生生替平镇接挡,他这一动,黑衣武圣看得分明,顾侍卫身后端坐的岂是梁王?
令狐约喝道:“你死到临头,还不知悔改,谋逆之人恐怕是你和你背后的杲南王家吧?”
令狐团圆惊骇,真的是武圣!
“追!”黑衣武圣被立秋死死缠住,一时脱身不得,但见梁王抱着令狐团圆,跃入了坡下树林。
但闻立秋沉声道:“立秋一介草民,不懂那些道理,只求问心无愧于天地。梁王于水灾人祸中不顾自身安危,他就值我为他赴汤蹈火。”
他身旁的黑衣武圣却看出了蹊跷,淡淡地问:“令狐约,你女儿呢?”
“这怎么可以?”令狐团圆当即竖眉。
“跟上,或者滚下去!”
黑衣武圣不假思索,一掌拍上洪甫仁的肩膀。铁砂掌的利用价值本就不多,还不识时务,只知道追个丫头不问正事。何况洪甫仁的身份暴露,铁砂掌的凶名难以藏匿,留着已成累赘。梁王逃逸,他的计划变更,需做最坏的打算。